董占花，女，張家口市橋東區(qū)大倉蓋鎮(zhèn)羊房堡村村民，第八屆河北省道德模范。董占花的小兒子遭遇車禍成了“植物人”，十幾年來她默默守護(hù)悉心照料；公公年老體弱失去自理能力，她接到家里體貼入微地照顧，直到老人逝世；丈夫因腦梗癱瘓，她不離不棄陪在身邊。她孝老愛親的模范事跡受到鄉(xiāng)親們一致稱贊。2019年，被評為“中國好人”“河北好人”。

　　一

　　眼前的董占花，個子高挑，嘴角淺淺笑著，走路邁著大步，比我想象63歲的樣子要年輕許多。

　　走進(jìn)院落，先是綠油油一片菜畦地，到門口，一根鐵絲上曬著五六塊褥子和灰灰藍(lán)藍(lán)黑黑的衣服。

　　站在院子里細(xì)細(xì)端詳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董占花眼睛周圍皺紋密集，一說話嘴角就不由得抽縮幾下。這是多年前中風(fēng)導(dǎo)致面癱后遺癥。

　　董占花家五間屋子，現(xiàn)在住人的是西邊的三間。一進(jìn)堂屋，地面很濕，一定是剛剛拖過。東西兩間屋子里各一盤大炕，花被子下各躺著一個男人。屋子看起來收拾得挺利落，但仔細(xì)聞起來還是有一種久病在床的病人氣味，不舒服。

　　屋里寫字臺上有暖壺和藥盒、藥瓶子，墻上掛著的鏡框里鑲著一些照片。“這個是年輕時候的董占花大姐，大姐是我們村里的俊閨女，人性又好，提親的人很多。大姐和張大哥是自由戀愛呢！”婦聯(lián)主任白瑞桃坐在炕上，給我介紹相片里的人。“上面的那個小伙子，就是那屋子躺著的明明，董大姐的小兒子，可是個好孩子。一場車禍就讓一個活蹦亂跳的大后生就這么躺在炕上了，唉！”鏡框不大，明明的相片占據(jù)了中間大部分的地方。小伙子身著西服，扎著領(lǐng)帶，陽光俊朗，開心的笑容里還有一些青澀。

　　“孩子就是出事那年照的這張照片。”董占花沉沉地說。

　　“唉！”大花被子里，董占花的丈夫張慶田，發(fā)出一聲悶悶的嘆息。

　　二

　　15年前那個刻骨銘心的電話，時至今日都讓董占花不忍回憶。中秋剛過，董占花和村人們一樣，還沉浸在秋收的喜悅中。董占花北京的親戚打來電話，說明明在平谷區(qū)出了車禍。那時，明明剛剛20歲。

　　董占花已經(jīng)記不得去平谷看兒子路上走了多久，只是感覺那是世界上最遠(yuǎn)的路，心一個勁疼的毛病也從那時候就落下了。從出車禍到出院后的兩個月，董占花充滿希望也無奈悲哀地接受著一個事實，兒子是一天一天活下來了，可是之前那個活蹦亂跳的兒子，變成了現(xiàn)在躺在病床上不眨眼、不說話、不會動的人。她拉著兒子的手，一哭就哭到天亮。

　　從北京把兒子接回家里，深秋的張家口已經(jīng)有了絲絲寒意，董占花東邊的屋子里還住著年邁多病需要照顧的公公，她和丈夫把兒子安頓在最西間屋子的大炕上。她抱著一捆柴火進(jìn)去，把炕燒得熱熱的，深怕明明受了涼。她心里有一個期待，期待家里熱熱的大炕頭，或許可以讓孩子的身體一天一天好起來，說不定，哪一天就會站起來了。

　　從那天開始，她每一天都會把家里的炕頭燒得熱熱的。

　　心懷希望又焦急萬分的董占花和丈夫張慶田，奔波于家和醫(yī)院之間，繼續(xù)給兒子治病。為了明明能夠醒過來，他們把家里積攢的3萬塊錢都拿了出來，還前前后后向親戚們借了近30萬元。每一次滿懷希望去住院，每一次又失望地回家。

　　“明明從小就懂事。家里窮，孩子一直幫助做農(nóng)活兒做家務(wù)，年紀(jì)不大就去北京打工，還說要帶我和他爹去北京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剛剛20歲的人芽芽，咋一下子就成了這樣子了。我們不甘心啊！”說起過往，董大姐低聲抽泣了起來。

　　“腦干出血，恢復(fù)到正常的幾率渺茫。”多位專家給出這樣的結(jié)論。董占花夫婦最終聽從醫(yī)生的建議，帶明明回家慢慢休養(yǎng)。

　　回到家里，董占花和張慶田的心就圍著兒子轉(zhuǎn)了，一切都為了兒子盡快好起來。每天兩人都要陪兒子說話，給他按摩，曬被褥，翻身，用溫水擦洗。明明插著胃管，董占花就學(xué)會了用注射器喂水、喂流食……從早到晚，從冬到夏，日子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一天一天過去。

　　明明的病情穩(wěn)定后，董占花便又把照顧公公的事情承攬起來。每天伺候公公洗漱吃飯后，扶著公公坐起來，把熱水倒上，零食放身邊，又急急忙忙給躺在炕上的兒子擦洗、喂藥、喂飯、按摩。

　　“之前忙是忙，那會兒還有這個慶田和我一起撐著，活兒多兩個人一起做，也就不太累了。” 董占花大姐邊忙活著邊和我搭話。“孩子的病沒少讓親戚們操心，大家都幫了不少忙。親戚們都在農(nóng)村，也都不容易，但是一直盡全力幫助我們。”

　　在村口的疫情防控點，一位老人問尋我來村里干啥，得知我是采訪董占花的，他高聲對我說：“董占花可是一個好人啊，她還是我的一個遠(yuǎn)房侄女。她遇見的事，她家庭遇見的麻煩太多了，也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做了多少次斗爭，才把這個苦難的家撐到現(xiàn)在啊！”

　　三

　　2018年，董占花年邁的公公辭世了，因為惦記著孫子明明，死的時候都閉不上眼睛。

　　董占花和張慶田繼續(xù)日復(fù)一日年復(fù)一年地照顧著躺在炕上的小兒子。兩個人舍不得穿，舍不得吃，每天給明明吃的雞蛋都是董占花自己養(yǎng)的雞下的，積攢多了，明明吃不了，就賣一些補(bǔ)貼家用。平時要解饞，老兩口就炒一盤子院子里種的尖椒下飯。

　　“原本盤算著自己緊緊，照顧好明明，院子里養(yǎng)點雞，養(yǎng)幾頭豬，養(yǎng)點兔子，把拉下的饑荒還一還。” 董占花說。可屋漏偏遭連陰雨，就在明明躺在炕上第十個年頭的時候，一直患有高血壓、糖尿病的張慶田也癱瘓在了病床上。

　　凌晨，大地一片沉寂中，董占花無數(shù)次從夢中哭醒。

　　刺骨的北風(fēng)刮在一步一步去醫(yī)院給丈夫送飯的董占花臉上，眼角上的冰溜溜讓她分不清是流的淚還是結(jié)的冰。嗓子啞了，無法和醫(yī)生交流，只能聽著醫(yī)生的吩咐，頻頻點頭，按照醫(yī)生的指導(dǎo)護(hù)理著癱瘓在病床上的丈夫。

　　家里兩間屋子的炕上，一邊躺著一個她最親的人。

　　從那以后，董占花的日子通常是像今天這樣過來的——

　　早上5點起來，先把自來水接滿水缸，然后給丈夫和兒子換上干凈的尿墊子，洗涮明明和張慶田換下來的尿墊子和衣服。多年浸泡涼水，董占花的手指都變了形，一到陰天下雨，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就鉆心地疼。

　　7點，把洗好的尿墊子晾曬上，起身燒水給丈夫洗漱、擦洗身子，同時把雞蛋煮上和粥熬上。給張慶田收拾好了，接著去西屋子給明明擦洗身子、擦拭被褥。

　　明明常常會有一些下意識的動作，用手抓起蓋在身上的被子用力甩動，董占花大姐剛剛換洗的干凈被褥便被沾染上糞便和尿漬。她只好又一次吃力地從明明身子下抽出臟了的被褥重新清洗。

　　9點，給兒子和丈夫都吃了早飯，喂了口服藥后，董占花把屋子擦拭一遍，就一遞一會兒給丈夫和明明輪流按摩身體。

　　“每一次給明明洗臉，大姐都會親孩子一口，啥時候也是媽媽啊！”董占花的二妹妹董占玲給大姐送來了一袋豆腐皮、一箱牛奶。

　　“活著就好啊，就當(dāng)明明又回到了小時候，有娃娃就是媽媽的幸福。只要我有一口氣，就管父子倆一輩子！”董占花一邊按摩著明明的胳膊，一邊用力地說。

　　11點，董占花歇一歇腰疼的身子，去院里喂雞。

　　“可是趕上了好時候啊，張家口市橋東區(qū)政府、大倉蓋鎮(zhèn)政府都惦記、關(guān)心我們一家人，羊房堡村的鄉(xiāng)親們更經(jīng)常過來相助。我是一點力氣使不上了，只能拖累她了。”張慶田在董占花和董占玲的攙扶下，慢慢地坐起來，靠在身后的被子上。

　　窗玻璃被董占花擦拭得很明亮。從張慶田靠著被子坐著的窗臺邊，能看到院子里一棵棵蓬勃生長的向日葵，它們在院子里曬著暖暖的太陽，花盤已經(jīng)張開了。

　　中午12點多，暄騰騰的饅頭出鍋了，一碗豆角、南瓜、土豆熬菜端在了張慶田面前，董占花把饅頭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，又倒了一杯熱水先給晾上，然后把一塊自己做的藍(lán)花花飯兜布給丈夫系上，開始一口一口地喂飯。她吹一下，又吹一下，深怕熱飯燙了張慶田。給丈夫開過飯，又去西屋，給兒子喂菜。

　　下午2點，董占花才匆忙吃口飯，收拾碗筷，坐下來展展腰，繼續(xù)和我說話。“本家一位90歲的叔叔知道我的情況，和我說的話，我永遠(yuǎn)記得。他說，女子，往開想，一定往開想，不往開想，就躺在地壟下了。只要我活著一天，伺候他們一天，日子就有希望啊！”

　　董占玲插話，“我姐姐從小就心好，也心大。”

　　下午3點，董占花又給丈夫和兒子換了回干凈的尿墊，每個人喂了半杯熱水，喂了藥；給兒子翻身，拍了背，又用力把丈夫挪到窗戶邊上，給后背墊了一個枕頭，讓他可以看見她在院里菜地拾掇。

　　“除了在這個大院子種菜、種瓜、養(yǎng)雞，照顧一老一小，董占花還種了一畝地的土豆和玉米呢，可是一個要強(qiáng)的人，家庭情況這樣了，從來不給村委會添麻煩，也很少給親戚朋友說難。去年背著筐子去賣兔子，兔子尿把她的后背都尿濕了，還樂呵呵地和一塊去趕集的鄉(xiāng)親說笑呢。”婦聯(lián)主任白瑞桃夸贊。

　　“姐姐一般不麻煩我們，從小她就和我爹媽一起田地里勞動，回家照顧我們，妯娌那么多，一大家子從沒有紅過臉。”正在幫董占花搭西紅柿架子的董占玲，心疼地看著姐姐。

　　“從家里出事后，區(qū)里、鎮(zhèn)里、村里一直關(guān)心我們家。窗戶都是政府給換的，房子都給做了保溫，冬天也不冷了，還安排我護(hù)林員公益崗位，每年能掙4000塊錢。逢年過節(jié)還要送大米、白面、麻油、肉。也有好多不認(rèn)識的人惦記著我們，過來看我們。” 董占花念叨著，感謝著幫助她的所有人。

　　下午5點，董占花摘了幾根黃瓜和西紅柿急急忙忙地進(jìn)屋了，洗手上炕，給明明喂藥，然后給他揉肚子，一邊揉一邊說：“孩子的胃越來越不太好了，應(yīng)該是經(jīng)常胃疼。我現(xiàn)在既是按摩師，又是半個醫(yī)生，還是剃頭匠呢！”

　　四

　　夕陽西下，我和董占花大姐要告別了。

　　一院的菜畦在夕陽下愈發(fā)地油綠，不遠(yuǎn)處的大山也在夕陽里散盡云霧。

　　“明明的大哥和孩子明天就回來了，也能幫我拾掇拾掇玉米地了。孫子可親呢，他爺爺也想他了。大兒子一直打工，還總惦記我。日子終究還要好好過，活著一天就要活好一天啊！”董占花堅毅地說。

　　走出一段路，我回頭，坐在窗戶前的張慶田用還能動的右手吃力地向我擺手再見。和董占花一般高的向日葵，也在夕陽里直直站立著，陪伴著董占花一起眺望遠(yuǎn)方。她家窗臺上曬的大南瓜，泛著漂亮的金紅色。（郭振萍）